這兩人的反常幾乎寫在了臉上。

陸琛沒了耐性：“給老子讓開。”

“……”

季佪本來沒想讓開的，要打就打死他好了。

然而陸琛還是看到了就站在不遠處的林嬌。

他看到她和宋程站在一起，少男少女年紀相仿，仿佛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。

小姑娘今天穿了一件橘紅色的衛衣，衛衣很寬大，她紮著馬尾，好看的天鵝頸在陽光底下如雪一般瑩白透亮。

陸琛看到她的時候，她剛好也看了過來，兩個人目光對上的瞬間，林嬌怔了怔。

這畫面就像五年前，他差點把人打死在那條暗黑的巷口。他臉上沾著鮮血走出來，她站在馬路對面。司機的車剛好這個時候開到了她的跟前。

耳邊是嘈雜的人流聲，以及季佪他們和交警說話的聲音。

他答應過她不再惹事，他答應她他會變好，而不是個成天只會惹是生非的麻煩精。

“陸哥，你冷靜點，指不定事情不是我們看到的這樣。”季佪有點語無倫次的感覺。

他甚至想抽自己巴掌。

他這哪是安慰，他這分明是在變相刺激。

“沒什麽。”

像是過了許久，他們聽到交警的警笛聲傳了過來。

陸琛的口吻依然很淡，他沒有在看林嬌。

他想抽煙，但身上沒帶，就向季佪討了一支。

交警過來問他們情況，陸琛蹲在馬路牙子上，腳邊好幾個煙頭。季佪這時候還在慶幸陸琛沒有失控。

另一邊，搭乘著林嬌的車都已經快要到家了。

交警問話問到一半，陸琛突然扔下了手裏的煙頭跑了。

武久下意識就想跟上去，被交警及時反應過來攔了下來，當時兩個人都懵了。交警沒想到武久會跑，而武久也沒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跑。

只有季佪由衷地看著陸琛已經遠去的背影，一臉的感慨與羨慕。

陸琛跑了四公裏，他的腿傷還沒完全痊愈，剛才那四公裏地的每一步，他都承受著骨頭裂開般的疼痛。最後他其實追上了林嬌的車。

他看到那輛車的車尾，他很努力地想跑過去告訴她說：“嬌嬌，我答應過你不再惹事之後就真的不再惹事了。這次真的是意外。”

他也沒有飆車，車速都是正常的車速。

怎麽被追的尾，他也有點渾渾噩噩，他很努力地去避了，但是最後沒有避開。因為害怕誤傷行人，他最後急打了方向，車子這才撞到了路中間的隔離墩上。

他想告訴她，以前都是他的錯，他不該那麽自私地想把她占為己有。林叔叔的事情，他一直想和她說聲對不起。

他想告訴她他想她，特別想和她說說話，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都可以。

然而最後他拔足狂奔，在他即將就要追上她的車，並一同繞過轉角時的瞬間，腿部的骨頭突然咯吱一響，他整個人跌倒在了地上。他無視疼痛試圖站起，而那條沒用的左腿卻再也使不上一點力氣。

往年的清明總是下雨，這一天也不例外。

毛毛細雨轉瞬下大，他的喉嚨口傳來了一股難以忍受的血腥味，他不屑地淬了一口，然後忍受著疼痛強硬站起。

當時周圍其實已經有很多人在看他了，但這些他都不在乎。

這月才剛春分，天氣還很冷。

偌大地雨點打在他身上，鮮血混著雨水，從眉骨一直淌過眼睛，將他的視線模糊。

所有人都撐著傘，就他沒有撐傘，指指點點的目光越來越多。

大家都在議論，眼神不善。

五年前他打了人，大家也是用這種目光看的他，又畏懼又害怕，仿佛是在看待一個殺人犯。

“小姐，你不能下車，這個陸少爺他不是正常人！你看他滿臉都是血，而且腿好像也有問題，剛剛他肯定又打架了，像他這種人永遠都爛泥扶不上墻，可小姐你不一樣，你要是和他扯上關系名聲可就毀了。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能比女孩子的名聲還要重要。”

“說完了嗎？說完了就停車。”林嬌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。

陸琛明顯是在找自己。

他清楚地知道，只要見到林嬌，那麽一切都會變好，他也會變得正常。林嬌也隱約能感覺到這一點。

現在又下這麽大的雨，還有他的腿……

“我不停，我答應葛總要好好照顧你，我不能讓你和他那種人接觸。像陸少爺那樣的人，早在五年前就應該坐牢了！良好的家世讓他躲過了牢獄之災，這簡直是對法律的侮辱！”

“你難道忘了嗎？五年前，他可是差點活生生把人打死，這種殘忍暴虐的人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……”

司機在前面喋喋不休個沒完，而前面剛好就是紅綠燈。

林嬌最後還是下了車，她性子其實還挺倔的，決定好要做的事情，誰都阻止不了。就像小時候她害怕陸琛，每一次碰到他都必繞道而行，而且不到萬不得已，從來不和他說一句話。

在那個轉角之後，司機為了不讓林嬌見陸琛，車子後來又開了一段距離。

後來當她找到陸琛的時候，他正單手撐在馬路邊上的大樹幹上。他渾身濕透，臉色蒼白，修長地指節攀附在樹幹，最後握成一個拳。

林嬌撐著傘走了過去，雨傘的面積遮過他的頭頂。

雨下得很大，兩人的衣服都只穿了單薄的兩件。

看到出現在眼底的雙足，陸琛楞了一下，他盡量忍著疼痛，讓自己像平常一樣擡起頭看她。

林嬌的眼睫和頭發上有一層薄薄地水霧，她沒有說話，只是看著他。

陸琛的嘴唇動了動。

剛要說話，林嬌就已經將傘塞到了他的手裏轉身便走。

“這算什麽！”他拉住她手腕，“是同情我，還是在可憐我。”

周圍都是雨聲，旁邊的商鋪有人好奇地走出來站在門口觀看。

“不是同情，也不是可憐。”她微弱的聲音夾雜在雨裏，讓人聽得不是很真切。

“那這算什麽？”

“……”

她想走，想甩開他的手，但結果換來的卻是被他抓得越緊。

林嬌被他問得雙頰滾燙。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算什麽，但反正不是同情，也不是可憐。

“為什麽會來。”

她要是不出現，指不定他想著想著就想通了，以後就再也不會糾纏她。可是她來了。

沒人會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，欣喜、愉悅、意外、激動，他像個許久沒有見到光明的人突然見到了光芒。

“你這人……”怎麽就這麽軸，為什麽一定要問出個答案不可呢，“你就當我沒來好了，我這次來錯了。”她眉心細細蹙了一下，很是煩惱。關鍵問題是，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。

他要是在這樣咄咄逼問，她就把傘拿回來，讓他淋著雨回家！

少女暗自煩惱地樣子甚是可愛，陸琛的腿本來疼得不行，他臉都疼白了，身體止不住地在發抖，但這會兒卻是真的被她給逗笑了。

“你該不會是在擔心我吧。”

“……！”怎麽會。

被陸琛突然這麽一點，林嬌驚了。

他的氣息像是柔軟的羽毛，從她的臉頰輕掠而過。

她本來自己也說不好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，經陸琛這麽一點破，她才有了那麽一點點的了悟。

“我沒有！”

其實陸琛說中了的，但她不承認，更沒做好這個心理準備。

於是她當即便否認得斬釘截鐵：“我沒有擔心哦，你不要瞎說。”非常的一本正經。

陸琛被她努力的樣子逗笑了：“就這麽怕和我扯上關系嗎，嗯？”怕同學和朋友誤會，還怕那個叫宋什麽程的誤會。

“我沒有，你在這樣說我要生氣啦。”

“……”陸琛嘴角彎著笑，眼裏的光卻不經意間黯淡熄滅，“好，我不說了，你別生氣。”

他微微握了握拳，手指骨節卻蒼白。

周圍都是雨聲，雨聲落在樹葉上，然後再從樹葉上落了下來。

“我沒有飆車。”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他突然又艱澀開口：“為什麽會被追尾撞上我也不知道，但你信我，這次真的是意外。我沒有惹事。”

所以……

他追了她那麽遠，就是為了解釋這件事情嗎？

林嬌被自己的想法有些深深驚到。

她不敢相信地看著他，雨水混著血跡淌過他的左邊臉。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捧他臉時的畫面。比起平時，他今天的模樣屬實有些狼狽了，她記得陸琛有輕微的潔癖，他不喜歡別人靠近他，更不喜歡別人碰他，要不然也不會在她去蘇黎給她列了三條那樣的規矩。

“那個，你……是和家裏人吵架了嗎？”

林嬌胡亂猜的，以前陸琛就經常和陸爸爸吵架，然後離家出走。

她不知道，陸琛今天其實是要去墓地的。

陸琛當時也楞了，他沒想到林嬌會這樣問他。

“……嗯。”完全是鬼使神差般的。

他很好奇，她接下來會怎麽應對。

“果真是這樣。”小姑娘模樣一副果然如此，被我猜中了的表情。

她在他眼皮底下微微仰起小臉，表情認真又嚴肅地說：“陸琛，你今年都23歲啦，不是13歲，不能一和家人有了矛盾就往外跑，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陸琛努力憋著笑，他喜歡的姑娘簡直可愛死了！好想揉揉她，欺負她怎麽辦。

“你不要離家出走啦，陸叔叔和陸阿姨他們會很擔心的。不管怎麽樣，他們都是最愛你的人，你好好和他們說，他們肯定會認真聽的。”

“嗯！”我聽你的。

“這樣就對啦。”她眉眼彎彎笑起來，白凈又稚嫩。

“你要快點回家，趙叔叔還在等我，我要走了。”

“……林嬌。”

陸琛手指動了動，他在她轉身的時候沒忍住又拉住了她手腕。

他想問，剛剛一路上那些人的議論，她聽到了多少，在意不在意。

他臉上都是血。

大家都說要報警。

記得在蘇黎的時候，周七也說他遲早會進監獄。

五年前的那個巷子，他差點把人打死。流言蜚語成為殺人誅心的洪荒猛獸。

他們的距離從以前到現在，不曾靠近，卻越來越遠。

陸琛的喉結湧動，最後……

他終究還是放開了她的手，什麽話都沒問。

“還沒說再見，再見。”他微微彎了彎嘴角，深邃冰冷的眼眸剎那溫柔到了極致。

“嗯，再見。”

林嬌和他揮了揮手，然後便上了早早便停泊在路邊等她的車輛。

陸琛的笑，一直保持到車輛繞過轉角後才消失不見。

季佪按響喇叭。

從林嬌找到陸琛的時候，他就已經等在這裏了。

“你的腿沒事吧？”他註意到陸琛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大對。

“沒什麽大事。”

天氣很冷，外面又在下雨，陸琛淋雨淋了很長的時間，身上的皮膚早就被凍得和冬天的霜一樣白，他的臉一點血色都沒有。偏他的頭發和眉毛如鴉羽般烏黑。

季佪將車子啟動。

陸琛在這個時候收到了林嬌發來的信息，她問了這麽天來，最想要問的一個問題。

［陸琛，球球還好嗎？我想它了。］

關於這點，陸琛其實早就發現了。

從林嬌離開蘇黎回來後，她的頭像就換成了球球的照片，並且再也沒更換過。

［我帶回班城了。］陸琛回覆。

很簡短的六個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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